聊一聊师生恋的鼻祖之作：琼瑶《窗外》

1.

前些天用一个下午，看完了琼瑶阿姨的自传体成名作——《窗外》。

《窗外》是琼瑶的第一部长篇小说，同时也是她对往日那段师生恋情的追述。在如今师生恋网络小说层出不穷、师生恋影视剧动辄霸屏的年代，成书于1963年的《窗外》可谓是师生恋的鼻祖之作。

琼瑶在《我的故事》一书中回忆到：

“在写《窗外》以前，我尝试过很多长篇的题材，写了《烟雨蒙蒙》的第一章，写不出第二章。也写了许多其他的第一章，就是写不出第二章。总觉得心头热烘烘的，有件心愿未了。最后，我决心写《窗外》，那是我自己的故事，是我的初恋，这件恋爱始终撼动我心，让我低徊不已。我终于醒悟，我的第一部长篇，一定要写我最熟悉的故事，我最熟悉的故事，就是我的故事。”
小说发表后，一时间洛阳纸贵，完全扭转了琼瑶之前无人问津的低迷状态。1964年建业公司买下《窗外》电影版权，1973年电影上映，女主角江雁容由当时年仅18的林青霞出演。林青霞因《窗外》一炮而红，并与男二号秦汉一见生情，令人唏嘘的是，二人现实中也像戏里角色一样，情深缘浅，花开两端，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定，但这又是另一段传奇了。

《窗外》到底写了一个什么故事呢？

女高中生江雁容与年长自己二十多岁的国文老师康南相爱，无奈父母极力阻拦，分手后她草率与他人结婚。康南因世俗流言一再被学校辞退，颠沛辗转，从台北沦落到南部小镇。江雁容婚后不堪疑心重的丈夫凌辱，前往南部寻找初恋。当她终于见到梦中情人时，他竟已被岁月和回忆折磨得老态龙钟，江雁容不敢上前相认，康南已不再是她心中风度翩翩的康南了。

好一个让人潸然泪下、难以释怀的故事啊。

2.

故事虽好，但也是能挑出砂砾的。看后我一直思索，为什么我在阅读的过程中，时常有一种隔靴搔痒的不得劲感呢？

大概因为师生恋讲究情感含蓄、隐忍，而琼瑶译制腔的人物对白以及跳脱大胆的情节削弱了这种含蓄感。同是师生恋，你看《花千骨》虽然师徒情深，却直到播完都没发糖，以至于剧终后大票剧粉对被删的吻戏念念不忘、耿耿于怀。而当片方终于放出被删吻戏时，剧迷反而大呼失望了。含蓄的魅力即在于此，恰如现在比较流行的说法“禁欲系男神”，凡是禁欲系，其表演形式一定是含蓄克制、隐而不发的，即所谓谦谦君子、温润如玉，在给人一种分寸感的同时，又诱惑着观者想入非非。而咆哮帝马景涛之类是纵欲系，是情感的肆意宣泄，以如今的审美来看是不入流的。

我忽然醒悟，作为琼瑶阿姨的御用男主，马教主他不是自己想纵欲咆哮呀，实在是那译制腔的台词捣的鬼！

早在《窗外》里，肉麻兮兮的琼瑶风就已初见端倪。且看这一段对话：

对窗外喷了一口烟，他低声说：“我除了口头上喊的爱情之外，能给你什么！这是你母亲说的话，是的，我一无所有，除了这颗心，现在，你也轻视这颗心了！我不能保证你舒适的生活，我不配有你！我不配，我不配，你懂吗？”

“康南，你明明知道我的幸福悬在你身上，你还准备离开我！你明知没有你的日子是一连串的黑暗和绝望，你明知道我不是世俗的追求安适的女孩子！你为什么不敢对我母亲说：‘我爱她！我要她！我要定了她！’你真的那么懦弱？你真是个屠格涅夫笔下的罗亭？”
有没有感觉到浑身的鸡皮疙瘩直往外冒？如果这还不算明显，看到这下面一句话我真的忍无可忍：

“哦，妈妈，哦，妈妈，哦！”她的声音从枕头里压抑的飘出来。
哦，妈妈？哦，妈妈？！！！你告诉我，这不是译制腔是什么？！我都能脑补出《乱世佳人》里费雯丽的呼喊了好吗，而且这句话还反复出现多次，看书时我严重出戏，生气。实在琼瑶熟读古典诗词，书中的几处诗词引用也是信手拈来，意境营造、气氛渲染恰到好处，按理说是很能体会中国传统含蓄之美的，为什么写起台词来偏偏这么不美呢？

再来看看这对师生的恋情线索，同样的一点也不含蓄。

琼瑶阿姨对男女主角互有好感的心理描写情真意切，但在推动情感发展的关键情节上，处理得还是过于简单粗暴了点。看手相，日记传情，然后勘破情意，接下来马上就投怀送抱，未免太过仓促，少了点“求之不得、寤寐思服”的朦胧与凄美。

表现在电影里就更为突兀。由于无法呈现书中微妙的心理描写，于是电影画面中，主角单独见面的第二次就搂在一起，第三次见面俨然老夫老妻，节奏之快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。

3.

因为节奏快，造就人物感情的移位与失真。不论是现实生活还是文学作品中，中年男人因青春少女重焕激情并不少见，但往往是一时萌动，或者最终理智为胜，像《窗外》这样见过几回面就爱得不管不顾死去活来，最后落得个潦倒下场的，毕竟不多。

张小娴《面包树上的女人》中，涉世未深的少女沈光蕙与五十多岁的排球教练老文康相爱，她满心沉浸在这种恋爱的喜悦中，“而多年后，我们都有经验了，才明白老文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男人。光蕙日后不肯承认受骗，是她无法接受自己被这样一个男人骗倒。世上并没有她曾经以为的那种超凡脱俗的爱，因为男人办不到。”

其实琼瑶阿姨也在书中怀疑过这种恋爱，江雁容的同学程心雯说得好：

他对你的感情绝不是爱情，你冷静的想一想就会明白，他是个四十几岁的男人，饱经世故，不会像年轻人那样动情的！他只是因为孤独寂寞，而你引起了他的兴趣，这种感情并不高尚……
但最终，琼瑶阿姨说服了自己，让这对忘年恋人在小说里真诚恋爱，正如她在《我的故事》中所言：

我永远带着一份浪漫的情怀，去看我周围的事与物。我美化一切我能美化的东西，更美化感情。无论亲情、友情、爱情，我全部加以美化，而且很迷信我所美化的感情。
虽然琼瑶阿姨并没有说服我。

4.

瑕不掩瑜。作为师生恋的鼻祖之作，琼瑶诗化的语言、大胆前卫的取材以及如泣如诉的心理描述还是引人入胜的。或许是注入了自己的一腔真情，某些段落写得情真意切，分外打动人。

小说的结尾，江雁容朝思暮想的康南，如今变成落魄、肮脏、佝偻的糟老头，令人无限唏嘘：

她茫然的提着旅行袋，望着车站上那纵横交错的铁轨。“嗨！”一个女孩子对她打招呼，是那个水果店的阿珠。“要走了？这么快！”“是的！”她轻声说，是的，要走了！只是不知道要走向何方。她仍然伫立着，望着那通向各处的轨道，晚风吹了过来，拂起了她的长发。“我从何处来，没有人知道，我往何处去，没有人明了！”她轻轻的念，没有人明了，她自己又何尝明了？暮色，对她四面八方的包围了过来。
就让江雁容和康南，留在无际无涯的浪漫幻想世界吧。